面會

2007011923:16

 

:這篇文章是導ㄟ大學散文課時的創作

        承蒙當時的教授,也是很棒的散文作家廖玉蕙老師的抬愛

        幫我投稿到到中央日報

        後來又收錄到幼獅出版社《流星雨的天空》一書中

        讓我滿足了小小的虛榮心

        也讓我對老師的提攜及肯定充滿著感激......

        這篇文章的內容是真實的

        記錄了我到日本的監獄中探視父親的過程

        從小六到大學

        父親入獄的事一直是藏在我心中的傷口

        我缺少的不只是父愛,還有「尊嚴」

        但是,現在的我感謝這一段崎嶇的經歷

        因為這讓我學會知道怎麼陪你(妳)走過家庭的困擾

        不是嗎?

        任何挫折都是在學習成長

        只有成長了,挫折就傷不了你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

面會

        儘管已經是櫻花怒放的時節了,春天的日本卻有著我從未體驗過的寒冷。

        在府中刑務所的小面會室裡,大姊、大姊夫及三姊都閉著眼小憩著。眼前小暖爐不斷地釋放出二氧化碳,連一路哭鬧搗蛋而來的小姪子、小姪女都昏沈沈地睡去。空氣很悶,像被厚棉被裹住全身一樣,令我幾乎透不過氣來,於我選擇投入門外冷冽的寒風中。「冷」刺激了我的每一根神經經,將找渙的思緒凝結了起來。

        十年的時間,我度過了我的青春期,父親也在獄中度度過了盛壯的黃金光陰。我和他之間一如十年前一樣的陌生,而這種生疏是來自於我對他的敬畏。

        記得從我上小學開始,父親就教我們五個子女背三字經,即使他是從不責罰我們的,我卻沒有一次不是顫抖地吐完每一個字。父親愛看我們讀書、寫字,他常常喜歡靜靜地站在我身後看我寫生字,而我也寫得格外用心、賣力,父親因此以為我十分乖巧,也將大有出息。可是,他是不了解真正的我的。有一次,我想看卡通,打開房門,一看看見父親正在看電視,我便不安的走向一旁的書櫃,胡亂的拿了一本書便急急離開房間。又有一回,我趴在客廳的地毯上看漫畫書,突然聽見父親回來的聲音,我便迅速地將漫畫藏入沙發下,然後假裝在地上睡著了。父親看到後,輕輕地抱起我,將我放在床上,這一段時間真是難以想像的長,似乎也是我印象中父親唯一一次的抱過我。

        我是十分尊敬我父親的,因為他是個善良的好人。他十多歲時便是孤兒了,可是他一步一步踏實地從跑船到經商,白手起家,從一個身無分文的船員,成為頗有地位的商人。然而,這樣的成功卻換來了他的寂寞。父親時常應酬、時常出國,家中的子女總是傾向母親的。他曾對母親開玩笑地說,假如母親離開他,絕對沒有一個孩子,願意留下來跟他,他便又是一個人了。所以,即使有了這一大家子,父親仍是孤獨的。說我們是一大家子,一點也不為過,舉凡母親娘家的外公、外婆、小阿姨、舅舅,都和我們同住,這不但令父親更顯得人單勢薄,也令他更得為生活上的柴米油鹽而努力,而父親對此是從無怨言的。

        我是十分尊敬我父親的,而且我也心疼他。他曾說過,他每天一睜眼,就必須想著如何賺錢、如何讓家人都過好日子。但是對不起良心的事,他是不做的。然而他卻因「販賣安非他命」而被捕,又成為日本以一儆百的對象,而被重判十五年刑期。這對他而言是不公平的,因為十年前,「安非他命」在臺灣是屬於麻醉藥品而非毒品,這種認知上的錯誤卻不是是唯一的過失,父親真正的過失來自於他的軟心腸,他拗不過自己至交及堂弟一再地懇求,借資給他們投資,卻沒想到他最親、最相信的人會將一切責任推給他。他在人生地不熟的日本笨拙地爭辯著,卻爭辯不過命運。沒有人能不向命運低頭的,父親於是又是一個人了。

        穿著草綠色厚外套的翻譯官示意我們可以和父親面會了,我走進屋內,心裡暖暖的,大姊忙叫醒懷裡的小姪子,大家都很緊張。十年了,我未見父親已經十年了,我突然覺得自己無法克服陌生的恐懼感,人家說親情是像骨肉般相連的,但是怎麼搞的,我竟沒有掉淚及大哭的衝動,但我真的希望在待會兒見到父親時掉下眼淚。為了讓他感到被家人愛、被關心、重視,我願意像一個孝順的乖女兒,用淚水宣誓。但,我真擔心,我沒有淚水,不知該說什麼?於是這樣想時,紗窗對面已出現了父親的身影。他向翻譯官鞠個躬,然後看向我們,突然又仰起了臉,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眼眶的淚水終於滾回心裡去了。他紅著鼻頭笑著說:「啊!你們都長這麼大了,很好啊!」我的淚水終於自然又真心、心酸的滑下。爸爸哽咽但仍是帶笑著說:「你還是很愛哭喔!現在那麼漂亮了,不可以再哭哦!」這時的我反而忙著控制自己掉得一塌胡塗的淚水、鼻水。我始終沈默地聽著父親的問候、叮嚀、關心……他堅強地安慰著我們,像每一個堅強的父親。一歲的小姪子好奇地看著他外公,父親一面扮鬼臉一面說:「你一定很奇怪,外公就在你面前而已,怎麼不抱抱你呢?......外公對玩很專門哦!回去後一定帶著你玩遍每個地方……。」我看著父親削瘦但比以前硬朗的樣子,我對他,也對我們的未來充滿著希望。翻譯官偷偷在紙上寫下「加油」兩個字給我看。是的,我會加油的,我會讓父親不再感到孤單,他不會再是一個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