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岱─陶庵夢憶序

2006112123:32

 

張岱

 

1、張岱,字宗子,又字石公,號陶庵,又號蝶庵居士。山陰人,其先世為蜀之劍州人,故《自為墓誌銘》稱「蜀人張岱」。

2、宗子的家世,頗為顯貴。高祖天複嘉靖廿六年進士,官至太僕卿;曾祖元汴,隆慶五年狀元,官至左諭德侍經筵;祖汝霖,萬曆二十三年進士,視學黔中時,得士最多;父耀芳,為魯藩長史司右長史,魯王好神仙,他卻精導引術,君臣之間,甚是契合。(以上俱見《瑯環文集》卷四家傳)宗子之能享受那樣豪華的生活,如《夢憶》中所寫的,正因其生長於這樣家庭的關係。

3、他的生平在前一段他的生活是極為豪侈,而態度是極為放縱的。《自為墓誌銘》云:「少為紈褲子弟,極愛繁華。好精舍,好美婢,好孌童,好鮮衣,好美食,好駿馬,好華燈,好煙火,好梨園,好鼓吹,好古董,好花鳥;兼以茶淫譎謔,書囊詩魔。」這是他真實的自白,而《夢憶》一書中所記的又是更加具體的事實。

4、國亡後的生活,則大大不同了。《墓誌》云:「年至五十,國破家亡,避跡山居。所存者,破床碎幾折鼎病琴,與殘書數帙,缺硯一方而已。布衣蔬食,常至斷炊。」《夢憶》自序亦云:「陶庵國破家亡,無所歸止,披發入山,駭駭為野人。故舊見之,如毒藥猛獸,愕窒不敢與接。作自挽詩,每欲引決,因《石匱書》未成,尚視息人間。然瓶粟屢罄,不能舉火。」一向生活於華貴的家庭,而又沉溺於聲色狗馬之好,一旦國亡,不乞求保全,只將舊有的一切一切,當作昨夜的一場好夢,獨守著一部未完成的明代紀傳,寧讓人們將他當作毒藥,當作猛獸,卻沒有甚麼怨悔。一場熱鬧的夢,醒過來時,總想將虛幻變為實有。於是而有《夢憶》之作。也許明朝不亡,他不會為珍惜眼前生活而著筆;即使著筆,也許不免鋪張豪華,點綴承平,而不會有《夢憶》中的種種境界。

5、宗子不僅長於文學,且長於史學,重要的著作,便是上面提到過生命相依的石匱書》。是書寫了幾十年才脫稿。

 

 

張岱─ 陶庵夢憶序

昔有西陵腳夫為人擔酒,失足破其甕,念無以償,癡坐佇想曰:「得是夢便好!」一寒士鄉試中式,方赴鹿鳴宴,恍然猶意非真,自嚙其臂曰:「莫是夢否?」一夢耳,惟恐其非夢,又惟恐其是夢,其為痴人則一也。余今大夢將寤,猶事雕蟲,又是一番夢囈。因歎慧業文人,名心難化,政如邯鄲夢斷,漏盡鐘鳴,盧生遺表,猶思摹搨二王,以流傳後世。則其名根一點,堅固如佛家舍利,劫火猛烈,猶燒之不失也。

 

翻譯:

以前,有一個西陵挑夫,為人挑幾甕酒,但是跌倒把酒甕弄破了,他想到自己沒有辦法賠償,所以失神坐著,一直想說:「如果這是個夢就好了!」一個貧寒的士人,通過了鄉試,當他去赴為慶祝考中舉人的「鹿鳴宴」時,仍茫然迷糊,覺得好像不是真實發生的事,所以自己咬自己的手(臂)說:「難道這是夢嗎?」做了一個「夢」,怕它不是夢,又怕它是夢,這些舉動,都是一個痴人的表現啊。我現在對我所做的大夢(反清復明)開始感到覺悟,就像雕飾文句一般,不過是說夢話(空談)罷了。因而,我感嘆精研經典義理的文人,那執著名利的心難以化解,正如邯鄲夢(黃粱一夢)做到最後結束時,刻漏流盡、鐘聲鳴響(夢中的盧生將要老死了),盧生想留下要上呈給皇上的遺表(死前的遺書以感謝朝廷的厚待),卻仍想著要摩仿二王的書法,以期能流傳後世。則其執著名利的執念,堅固的宛如佛家的舍利子,即使能燒毀世間一切的大火(劫火:佛教用語,指壞劫之末所起的大火,此火一起,則大千世界皆會被燒毀),非常猛烈的燒烤,仍然無法使其執著名利之心去除(失:喪失)。